雕栏玉砌
3
七百年前,一只琼花精遭受天劫时,差点儿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。一个路过的戏子救了她,还将她移栽到了戏楼里。
那个戏子双目失明,跟那座偏僻的戏楼一样没有名字。
这就是琼花精知道的一切。她管他叫公子。
戏楼生意惨淡,但公子唱戏很用心。琼花精喜欢坐在墙头偷看他唱戏,偶尔公子偏过头来,一双眸子波澜不惊,却还是教她羞红了脸,刚咬进嘴里的糖葫芦就噎在喉咙里,吐不出,咽不下。仿佛他是看得见的。
但她知道,他看不见她。一辈子都看不见她。
后来,戏楼几乎无人问津了。整座戏楼里,只有公子还在唱,琼花精还在墙头偷看。
一次,琼花精不小心趴在墙头睡着了。是公子叫醒了她:“姑娘,上面风冷,当心着凉。”琼花精一见他,就满脸滚烫,结巴道:“你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,而且还是个姑娘?”
公子笑了,说:“我嗅到了琼花香。”
那日,风和日丽,公子为琼花精唱了一曲《游园惊梦》。短短一寸的唱词,琼华精却记了一辈子。
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!朝飞暮卷,云霞翠轩:雨丝风片,烟波画船,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!”
因为贫寒,公子指腹为婚的妻子在成亲当日毁婚,还扔了几锭银两在地上。公子俯身摸索起银两,说:“毁婚可以,银两你收回去。”那女子把银两狠狠砸了回去:“给你留着买棺材!“然后就跟别人跑了。
公子的额头被砸破,淌下鲜血。宾客们都肆意窃笑,散尽了。独留公子一人喜袍潋滟,笑得苍凉而无奈:”算了,散了也好。”然后就去收拾碗筷。
琼花精目睹了这一切,心痛不已。
当夜,暴雨倾盆,而公子平生第一次喝醉。
他抱着院里的那株琼树,痛哭失声,断断续续说了一夜 的话。天将明,他才恍惚睡去。而琼花精亦化作人形,撑着纸伞,牢牢抱住他。
最终,琼花精假扮戍公子逃走的未婚妻,陪着他。
“那只琼花精好生痴情啊!”慕容珏每每听完,都要老气横秋地感慨一句。将芜则端了药碗来:“殿下,喝药。”
他便拧紧眉头,一饮而尽。
4
白驹过隙,转眼就是慕容珏的十七岁生辰。
这日晨起,将芜就去御膳房偷糕点了,却晌午才回,带着一碟灯笼酥,还有满身鞭伤。慕容珏愤然握拳,要去找御膳房算账。将芜忙拦住他,道:“你不是说,灯笼酥是你母妃家乡的招牌嘛,快些尝尝吧。”
灯笼酥,形似灯笼,橘黄若烛火。光是瞧着,心窝里就暖融融的。慕容珏拈起一块,细嚼慢咽,突然就红了眼,一把拥她人怀。
殿门豁开,一人翩然踏人,笑道:“原来小芜儿说的朋友,就是六皇弟啊。”来人正是静王,当今朝臣多拥护他为储君。
慕容珏拧眉,似笑非笑:“静王殿下,真是稀客啊。”叉垂头询问:“你认识他?”将芜点了点头。今日,她被鞭笞,就是静王救了她,事后还赏给她灯笼酥。
两个侍童走上前来,一个捧着金疮药,一个捧着一袭榴裙。静王说:“本王此来,是向六皇弟讨要将芜。”慕容珏横眉冷目,正要拒绝,将芜却已抢着答道:“好。”
静王霎时眸蕴柔情:“那本王就静候小芜儿来了。”说罢,就离去了。
“你胡说些什么?”慕容珏难以置信地盯着她。
将芜淡漠地推开他:“你以为此时拒绝了他,他就不会施手段吗?得罪了他,不划算。”
夜里,将芜躺在榻上,慕容珏从身后紧拥着她。
“你真的要跟他走?”
“嗯。”
“那我怎么办?”
“殿下,你想当皇帝吗?”
慕容珏猛然起身,将她翻过身来,恐惧地睁大眼睛:“你跟他走,就是因为他可能会成为储君,会成为将来的玳帝?”
“不是。”将芜转回身子,闭眼睡去。
夜深了,慕容珏却清醒得可怕,他不敢睡。
他知道,怀里的姑娘会趁他睡着时,穿上那一袭鲜红似血的石榴裙,离开湛露殿,离开他。
他恨极了丹红!
缓缓抽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,对准了将芜的喉咙。比起将她拱手让人,倒不如玉石俱焚。手就那样僵持颤抖着,却迟迟割不下去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扔了匕首,抱起身旁温 软的人儿,泪流满面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的脑袋昏沉起来,眨眼就睡熟了。将芜则起身,披衣出殿。抬头,见白鹭君站在飞檐上,已等候她多时。
“你找到他了?”将芜问。
“还没。”他摇头。
将芜黯然苦笑:“无妨。这么多年都等了,也不差这短短几日。”
“我翻了地府的轮回簿,没看见他。”白鹭君凝眉,满头银发如覆白霜,“我是来告诉你,或许,他已经魂飞魄散了。”说完,他就化戍烟雾散去。
发布时间:2020-05-20 关注: 来源:七果小故事